小見在練球後留下來關門。

　　更衣室裡吵吵鬧鬧的人早就簇擁著離開，剩下他坐在長椅上發愣。他記得是猿杙回過頭來問了聲不用等他嗎、小見擺了擺手。

　　最後一個走的是赤葦，離開前禮貌地點了點頭。

　　小見想真不愧是赤葦。

 

　　人聲漸漸從門外散去，他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脫下的護膝，不確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

　　距離那天已經過了兩週，庸庸碌碌的那些心思都險要被拋在後頭，然而每當一日的結束他總會想起那些略微複雜的情緒。

　　膝蓋有些疼痛。

　　其實關節都是。

 

　　球場上的木葉比平時都還謹慎，小見在練習賽時從球場的這邊盯著他看，不經意就會接觸到眼神。眼神碰觸比之前要更頻繁，他不是沒有察覺；木葉看著他的時候略有窘迫，他也都有發現。

　　即使如此，他仍然無法先收回眼神。木葉沒有說些什麼，只是將視線又再回到場中追隨著劃出漂亮弧線的球身，然後不再分神。

　　下了球場以後，木葉則與平時無異，很多時候他都看著木葉忙著跟木兔拌嘴，或許勾著鷲尾的肩膀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也有的時候會回過頭來和他說些什麼，他總有些走神，要他再說一次，木葉就會露出拿他沒辦法的表情。然後，偶爾，只是很偶爾地，會偏過頭去，盯著正在說話的赤葦的側臉。

 

　　小見不是特別敏銳的人，只是他想，關於他的事情他都變得敏感。

　　木葉也並非全然不知。

 

　　他不擅長思考這些，可是，已經開始了就很難停止。

 

　　他還有些愣著，就聽見外頭匆匆的腳步聲接近，想著大概是哪個傢伙走得急落下了東西，抬起頭來時門正好被推了開來。

 

　　「咦？」

　　「哈，我就知道你還在這。」

　　木葉笑起來細細的雙眼就要消失，像是絲毫不在意他的錯愕那樣順手帶上了門。小見還沒想好該先說些什麼之前就被抓住了手腕，站起來得有點踉蹌，卻沒有被放開。

　　一起回去吧，他聽見他吸了口氣後說。

　　什麼嘛、明明就也一樣緊張。

 

　　走出體育館的時候夕色已然佔據了天邊，紫紅色的雲彩總是稍縱即逝，小見想是很快就要天黑。木葉的腳步比往常要慢上一些，他走在他身旁，數著他的步數時儘量把腦袋放空。他還記得那天他臂彎裡的木葉，體溫總是比旁人低上一些，說著喪氣話的時候卻是輕輕地顫抖著。

　　不要管我吧、不、不要放棄我；像是拔河似地那樣拉鋸著。他並不是不知道在輕浮的外表下木葉其實是很謹慎的，而那樣小心翼翼地不要踩線的樣子，其實格外岌岌可危。

　　裝作不在意似地、笑著的時候唯有眼神那麼寂寞。

　　其實那麼怕寂寞。

 

　　「秋紀、」他說，被喊出了名字時那個肩膀震了一下。

　　木葉偏過頭來，他從淺杏色的髮絲間看見了橘色夕陽。

 

　　小見知道自己喜歡上木葉的那瞬間，他一直記得，清楚得過分；那是在一年級的時候他們還不夠熟稔，以致於引發了一次爭執。他明明知道當木葉說出些什麼的時候並沒有惡意，自己總是太過介意。

　　木葉露出了沮喪的神情，只要眼神接觸，就會慌忙閃躲。

　　是他造成那樣的局面，小見想，不應該是這樣。

　　於是他喊出了他的名字。

　　那個瞬間，木葉睜大了雙眼；他從那雙細長而濕潤的眼裡看見了一絲慌亂與欣喜。

　　然後，他就再也沒有辦法將他拋出視線之外了。

 

　　「秋紀，」他說，「我一直很喜歡你。」

　　以如臨深淵的語調。

 

　　木葉停下了腳步，他注意到他的雙眼微乎其微地瞇了起，又不是那樣倉皇。下一秒鐘他有些不敢相信，木葉抿起了薄唇，卻不可思議地笑了出聲。哈哈、笑得像是措手不及，竟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

 

　　「小見、小見。」他的名字從那張唇裡吐出，好好看向他時，木葉已經斂起了不合時宜的戲謔。

　　然而眉眼還是蘊著微笑的，他想，和他的名字一樣溫柔。

　　秋紀。

 

　　「謝謝你。」

　　木葉說著的時候轉了過來，當他走到身前的時候有些單薄的胸口擋住了他與天空之間，小見發現木葉的雙眼背著光時是很漂亮的琥珀顏色，卻來不及開口。

　　他被汪洋的柔軟所淹沒，最後一眼看到的，是他臉頰暈開了柿子般的色澤。

　　呼吸和心跳的頻率亂了調，帶著薄汗的氣息從在他的整個腔室漫了開來。

 

　　「哈哈、原來是這麼簡單的事。」

　　在他的耳邊說著，明明已經用盡全力的聲音。

 

　　啊啊。

 

　　為什麼這麼暖和而有力的擁抱，卻有著置身於暴風圈內的錯覺呢？他想要伸手也環抱住那個近在咫尺的身體，當手指觸上肩胛骨時，才發現自己連指尖也隱隱顫抖著。

　　他們安靜地擁抱著，小見閉上雙眼，聽見自己輕聲地嘆息。

　　將臉埋在有些骨感的肩窩裡時，他已經開始想要知道擁抱著的人現在是什麼表情。

　　但是，再一下下。

 

　　「秋紀、」

　　「嗯。」

　　「秋紀。」

　　「哈哈，你倒是說點什麼啊。」

 

　　「我喜歡你。」

　　「嗯，我也是。」

 

　　只是、不知道有沒有像你喜歡得那樣得多，木葉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說。

 

　　小見覺得自己忘了要換氣，他努力克制著眨眼的衝動，以免眼淚直接落下。

　　木葉悶著聲音笑著，在耳邊不是非常真實，下顎抵在肩頭碰得有些生疼。他收緊了手臂，以確實地擁抱他；他還在風眼，暴風雨一瞬間就可以侵襲而來。

　　再一下，再讓他在平靜裡待一下下。唯有如此他才能夠深深呼吸，去接受即將再度襲來的風暴。

 

　　從零開始，到最大級。

　　然後，只要是有關木葉秋紀的，他就能夠好好地去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