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 of page

皆既月食

  早上出門的時候外頭飄著小雨,黑尾在臨走前說了點什麼他還有些低壓沒聽清楚,待後來想起時已無從憶起。搭著電車到公司時他將超傷買的便利傘收了起來,進入乾燥的冷氣房間。

  新人訓練已結束了兩個多月,月島還可以輕易想起當他得到內定時黑尾一副既驚且喜的神情。說起來,我還真沒想到你會留在這裡工作,黑尾一邊說著,把額頭抵上了他的。雙臂收起的力道並不很緊,月島卻久違地有種窒息的錯覺。

  像是剛交往時,只要輕輕地接近就可以讓他屏起呼吸。

  月島才意識到他是真的很喜歡眼前的這個人。

 

  如果告訴那時的自己即使到了今日他還是和這個人在一起,他想他大概會露出一個不可置信的表情。他記得那時的自己戒慎恐懼,總是覺得隨時都會分離。

  黑尾從未因此斥責過他,只是更加小心而溫柔地將他掬起。

  像是十分愛憐。

 

  月島在複印文件的時候幾乎有些走神地想,關於早上黑尾究竟和他說了些什麼,卻還是無法回想而知。回到座位時桌上待處理的檔案又增加了一份,隔壁早他兩個月被調過來的同事轉過來,有些抱歉地說剛剛上面又丟了東西下來,說要讓新人多做一點。

  他在心裡聳肩,用職業笑容和前輩說了這不要緊,又再回到了工作上。午休的時候他難得有些疲倦,從包包裡找出了黑尾準備的便當,就在座位上吃了起來。

  說起來黑尾會開始做便當也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他記得是同居過後半年的事,黑尾有時會叨念著他外宿以來養成的極差外食習慣,但是萬萬沒想到有一天起床時會看見桌上擺著的便當。

  隨便做了你就隨便吃吧,黑尾對著鏡子撓著睡歪的頭髮,匆匆地套上鞋時不忘叮囑著。

  他愣著忘了說話,待大門在他面前關上,才想起黑尾的公司比他要遠上不少,每天早上天未亮就要起床,不知道是提早了多少起來才有時間準備便當。再抬頭起發現廚房已經收拾乾淨,連洗個碗的機會都不給他。

  生活得來不易,是黑尾想盡了辦法給他的。

  一天結束了之後他回到家,黑尾正好剛洗完澡,頂著濕漉漉的頭絲就衝著他笑。

  月島在那一刻又重新明白,眼前的人也是這樣子以自己的方式在珍惜著他。

 

  午後是一連串的會議以及檢討所建構而成,企劃課的報告總是進一步退兩步,時間的耗損不免讓人覺得疲勞。月島在會議結束後瞄了一眼手機,發現有未讀的訊息卻沒有時間打開。直到下班時間他都還忙於修正提案的框架,雖然也不只是他,同組的前輩早就都焦頭爛額。即使在新訓的後期他已經感受到了工作的忙碌以及消耗,實際開始之後他才曉得只是個預告,四六時中都處於緊繃狀態,沒有時間吃飯也不過是正常狀況。

  回想起兩年前黑尾剛出社會時似乎也是這樣子的,每當下班回到家時都累到連雙眼都要閉上,更別說好好地一起去做些什麼。說起來那時也才剛開始同居而已,黑尾總是很堅持一定要在週末一起吃一頓飯,此時想起來大概也是那個人為了維持他們之間的關係所努力的一種方式。

  直到他也開始工作時才比較深刻地體會到要在工作結束之後露出笑容是如此的困難,但當他回到家時,黑尾卻總是放下所有手頭正在做的事情,以輕鬆的笑臉迎接他。

  每當那種時刻,月島總是覺得滿心歉疚。

  他想說出來的話黑尾又會露出那樣,帶點責備卻又不忍責怪的神情了,於是總是緘默。然而黑尾卻總能發現他不穩的情緒,而又不著痕跡地安慰著他。

 

  一直都是那麼好的人。

  除了好以外很難再找到什麼詞去形容,再多說都顯得矯飾。

  他想他的生命裡再也不會有一個人像他這麼不善掩藏,卻又傾儘一切地對待他。

 

  總算結束一天的業務後他抬起頭,窗外已是黑夜,月島想起未讀的訊息時已經距離幾個小時之有。他一邊打了卡邊找出手機時還企圖回想早上黑尾究竟說了些什麼,不過仍然宣告徒勞。放置了整天的手機裡又多出了幾條訊息,指腹滑過螢幕時仍有些浮躁,看見那個名字的瞬間卻像是被撫平了一切。

  ——今天早點回來吧、我也會早點下班。白底黑字有些閃爍,卻可以讓嗓音在耳邊復甦。

  月島瞄了下時間,已經不算早了。他匆忙地將外套隨意套上就拎著東西下樓,經過空曠的大廳時皮鞋踩著就發出了不小的聲響,玻璃門應聲而開時外頭也已經涼了下來,他才跨出一步就覺得風開始刮臉毫不容情。

 

  然而正要加快步伐時,卻先被從旁伸出的隻手攔了住。

  順著並不陌生的灰色衣袖看上去不費工夫,袖子的主人露出了一貫得意的笑容,將他的肩順理成章地納入自己懷裡。月島下意識地掙脫了在外頭過分的肢體接觸,看向那個盈著的笑臉時還有些懵懵。黑尾從他的手中抽出還緊捏著的手機,滑開後才有些訝異。

 

  「你還沒看簡訊啊?」

  「什麼?」

  「哪、你看,」他將螢幕湊到他的眼前,他想好好讀起,卻因為近距離有些無法聚焦。

 

  「說了來接你的。」聲音裡含著笑意,他突然有些惱怒,卻又無法對他生起氣來。

  見他沉默著不語,黑尾又繼續說著,邊伸手將他的外衣拉緊。

 

  「早上看你那樣就知道還沒醒,應該完全不記得我說了要一起吃飯吧。」

  「……」

  「哈哈、抱歉哪。」

  像是習慣似地道歉。

 

  「雖然知道你要開始忙了,還是想跟你一起看個月亮。」

  「什麼?」

  「今晚有月食。」

  黑尾指了指天上,他抬起頭來,卻是先看到一片烏雲。

 

  「啊、雖然天氣不太好就是、」故作無辜地聳了聳肩,黑尾又笑了起來。「現在風起來了,等一會雲就會散開。」

 

  一起走段路吧,他向他說,毫不猶豫地將他的手抓了起來。被拉著伸進對方的口袋裡時他一度想要掙脫,卻還是屈於力道被迫碰著肩有些局促地走。

  月島衡量了下決定放棄,有些自暴自棄地想著好吧偶一為之。

  黑尾倒像是很愉快地,只差沒從鼻子裡哼出歌聲。

  到車站的路途不算遙遠,即止儘量放慢了步伐,仍然只有十分鐘左右的距離。被握在手裡的手指本來偏涼,漸漸地被環繞的溫度感染,而有些出汗,但黑尾仍不以為意地將他牢牢抓著,生怕一放開他就要逃走似。

 

  他想是自己太多前科,才讓他如此戒慎。

  月島輕輕在衣袋裡掙開了手指,找到了彼此的指縫間滑了進去,手指重新扣在一起的時候他感到了一陣不明顯的停頓,不用轉過頭去他就知道黑尾注視著自己。

  以一種有些好笑的、像是驚訝的,並且極難得的表情。

 

  「怎麼?」他挑起一邊眉毛,和平時一樣沒什麼耐性地問著。

  黑尾並不直接回答,只是輕輕地合攏了手指,衝著他微笑的樣子像是被主人撓著很是滿足的貓兒。

 

  月島忍不住笑了出聲,臂膀碰著彼此的時候輕鬆了不少。黑尾撈著他走著,突然抬起頭時啊了一聲。

 

  你看,出現了。

  ……唔啊、真的是月食。

  沒有騙你吧、很漂亮的,說著將僅露出一邊的眼睛笑得都彎了起。

 

  嗯,他輕聲應著,手指被扣緊的時候不再掙扎,他想黑尾應該最清楚。

 

  一路都緊緊扣著,直到電車顛簸著過了彎、直到走上家門前階梯時步伐有些不穩。

  那麼就這樣吧,我們就這樣吧,再自然不過。

  

  

bottom of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