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之間有一年的差距。阿黑總是會比他早一步離開安身之地，偶爾回過頭來像是叮囑著他不要忘了要跟上腳步，然而往前走的速度總是讓他追不上去。他很習慣那個背影，偶爾，會覺得太習慣了，而不願意抬起頭來。

　　阿黑總是叨念著不要邊走邊埋頭在遊戲機上，要自己看路、好好走，囉哩八嗦諸如此類。

　　可是不是有你在嗎？小學畢業之前他曾經這樣回答著，阿黑難得地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時，下午的陽光刺得他有些眩目。

 

　　我沒辦法永遠跟在你身邊啊，他記得，阿黑露出了對他來說有些陌生的表情。

　　他到很後來才發覺那是寂寞的表情。

 

　　研磨記得自己小時候曾經被班上同學在背後說過一些閒話。不外是陰沉的傢伙之類其實一點營養也沒有的無聊話題，但對那時的他來說大概還是太大的負擔。後來他開始在意起旁人的視線，想來也與其有些關聯。他在下課時間半趴在課桌上擺弄著手機，漂成淺金色的髮絲垂在臉頰的兩旁有些干擾，對他來說那卻才是安心的狀態。他是說，相對安心的狀態，但如果可以他還是喜歡關在房間裡，比起在球場上來回跑著、接球，再把它傳出去；研磨覺得那些就像是等待破關的遊戲，但也無非就是遊戲，遇到事情的時候他或許就會把遊戲機給放下。他想，畢竟自己也不怎麼喜歡會流汗的運動。

　　阿黑念過他幾次，不過他總是在碎碎念，也不差這一次。

 

　　「喲、研磨學長！」他聽見有人從外頭喊他的名字，那個有兩公尺高的學弟就那樣從走廊上向他揮著手，然後很自然地走進教室裡。

 

　　「列夫，這裡是二年級的教室，你這樣不太好吧。」他皺起眉頭說。

　　「啊、對喔，怎麼辦，可是我已經進來了？」

　　「......」

　　算了，研磨在心裡嘆了口氣。

 

　　「你來做什麼？」

　　「嗚哇！研磨學長好冷淡！」先是用誇張的方式鬼叫了一下列夫才又笑了起來，從運動外套的口袋裡找出了什麼然後推到他的面前。「是這樣的啦，剛剛在路上遇到黑尾學長的時候他要我幫忙跑腿。」

 

　　跑腿......？他狐疑地低下頭，才發現出現在眼前的是他上禮拜丟在黑尾那的遊戲機。

　　「黑尾學長還說什麼、真虧那傢伙沒有這個還可以活過這麼多天之類的，啊、我只是轉述學長的話而已喔！」列夫匆忙地補充著。

　　「知道了。」他簡單地說，伸手把遊戲機塞進了書包裡。

　　「就這樣？」

　　「就這樣。」

 

　　誒——學長還是一樣冷淡啊。列夫像是有些泄氣似地嘟起了嘴。

　　研磨並不是很喜歡和列夫待在一起。並不是不喜歡這個人，但是列夫外國人一般的輪廓和髮色，以及怎麼樣都無法藏起的身高讓他在人群中非常惹眼，而和他走在一起的自己也會連帶被投以好奇的目光。加上列夫吵吵鬧鬧的個性，當他想要安靜地待著時，會沒辦法好好思考。他並沒有說出口，畢竟自己真的並不是不喜歡列夫，他也是知道什麼話輕易脫口是會傷人的。

　　阿黑的話，是明明知道什麼話不說出口才傷人。

　　可是從某個時候開始他們就不再說出那些話了。

 

　　研磨抬起頭來，列夫還是笑得一臉毫無惡意，說起來是很討人喜歡的樣子。

　　他想偶爾也可以摸摸他的頭吧。

 

　　他們之間有一年的斷層，研磨對於那一年間的事情總是記得不很清楚，畢竟一個人的日子過起來總是一樣的。

　　並不是阿黑給他的生活帶來了意義，阿黑的存在本身就有它的意義。

　　其實他也都很清楚。

 

　　排球只是球而已，而他選擇將它傳出的路徑，才能賦予意義。

　　這和這都是一樣的道理。

 

　　練習結束後山本和犬岡芝山換完衣服鬧哄哄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他安靜地扣著襯衫，把領帶歪歪斜地往襯衫的最上緣繫去。哪哪、研磨，要一起去吃飯嗎？大家一起走出更衣室時山本回過頭來問他。他看向仍傳來扣球聲響的球場，想著今天夜久明明提早回家了，怎麼還有人在加練？

　　才發現是黑尾陪著列夫在練習，倒不是傳接球，而是攔網。他注視著球場那端的黑尾，臉上寫滿了麻煩卻又沒辦法的樣子，研磨想那個表情其實是很熟悉的。

　　嗯，我不去，他跟山本說，從口袋裡翻出手機的時候其實只是想著要掩飾自己的動搖，阿黑說過他其實是容易形於顏色的類型。

　　是嗎？那你路上小心啊。

　　山本只是揮了揮手。

 

　　回程的電車上他戴上耳機，打音game的時候研磨有時會慶幸著自己的手指足夠靈活，然而今天卻頻頻在拍子外出錯。其實他也知道自己近日以來焦躁的原因，只是遲遲不願承認而已。

　　不管是被淘汰的遊戲機、無法破關的遊戲，還有黑尾對他不再毫無保留的一切都是。

　　他想那些多年來所維持著的平衡也都很容易就會傾斜。

 

　　他們之間的距離也好，或者當他說他很易懂的時候，為什麼他無法發現那是因為他呢？

　　研磨知道自己害怕著的事情並不是自己的存在對黑尾來說不具那麼重大的意義而是，他們之間的距離開始逐漸增加的事。一點點地、從懸崖的邊緣開始龜裂，總有一天會到腳邊。

　　阿黑說，我沒辦法永遠跟在你身邊啊。

　　他想那個其實是悲傷的神情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