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 of page

along the way

 

  夜久拎著書包,拖著腳步走下樓梯。

  他已經兩三天沒有去練習了,扭傷的腳踝雖然情況有些好轉,仍然在下課的時候被黑尾以老媽子的方式叨念著打消了練球的念頭。經過一年級的鞋櫃前時他想起了那個沒有人盯著就不好好練習的學弟,過了一會才想起那傢伙因為期中考成績太差被留校補習的事。

  他還記得列夫以必死的姿態告饒的畫面,黑尾在一旁不給面子的哈哈大笑。

  自己則沉著臉不說話。

 

  大概是黑尾也曾經說過,他對列夫的期待是超過那個小孩可以想像的,所以才那麼嚴厲。列夫不知道,於是對於他的嚴厲管教感到卻步。夜久想了想,覺得大概是這麼回事也說不定。

  長長的手臂、在攔網時可以伸成一面牢靠的傘。

  扣球的時候揮動的幅度和力道強勁。

  還有靈敏而柔軟的身段。

 

  有時仰頭看著列夫專注練習的身影時,他會忍不住感嘆起來。

  啊、這個孩子,擁有著極好的條件,學習得也十分迅速。

 

  這麼一想,就覺得花在他身上的時間都是那麼值得。

 

  偶爾也有因為練習得多了倒在地上耍賴的情形,每當這種時候他就格外覺得焦慮。

  不是,不是啊,很快就要引退了,他想著沒有說出口。

 

  列夫聽見了可能會瞬間掉下眼淚來吧。

 

 

  「夜久學長!」

  他回過頭去,從長長的坡道那頭列夫跑了過來,夕陽照在他銀灰色的髮絲上,像是芭蕾舞劇的曲子不停跳躍。他停下腳步,等待他奔跑著到身邊的時候感受到了風。

  風吹拂著,像把他就那樣帶到了身邊來。

 

  「怎麼了、不是要留下來補習嗎?」

  他輕描淡寫地問著。

  列夫很快地咧著嘴笑了開來,眼睛瞇成了兩道彎月亮。

 

  「今天寫完考卷就放我回家了!」

  「噢,那很好啊。」

  「學長不練球嗎?」

  列夫忙追問著。

 

  「之前練習的時候扭到腳,這幾天休息。」

  他抬起頭,就可以看見列夫的表情一瞬間慌了起來。

  什麼啊、不要擔心啦,笨蛋,夜久在心裡想著,沒有說出來。他往前走,列夫就跟了上來,他走兩步他只要跨一步就可以趕上。

 

  「學長、學長。」

  「幹嘛?」

  「可以去學長家嗎?」

  聲音聽起來很緊張。

 

  「幹嘛?」

  他狐疑地問。

 

  小孩子笑了起來,有些赧然地,卻是很溫暖的那種笑臉。

 

  「我想跟學長一起吃晚餐。」

 

  他歪著頭,想要板著臉,還是笑了出來。

  ——真拿你沒辦法啊,看著那張閃閃發亮的笑臉,他什麼時候拒絕得了呢?

 

 

  結果還是帶著他到家庭餐廳,小孩點了很符合年齡跟胃口的特大份咖哩漢堡排套餐,狼吞虎嚥地吃著的樣子讓他側著腦袋看著時覺得意外地有些可愛。夜久把自己剩下一半的炸雞塊蓋飯推到他的面前,邊從書包裡找出了課本邊嘆了口氣。

  列夫用紙巾抹了抹嘴,把飲料拿起來咬著吸管喝得簌簌作響。

 

  「夜久學長、」

  「怎麼了?」

  「下星期我又可以回去練球了。」

  列夫將雙手往前伸,幾乎要趴在桌上,臉上又浮起了他答應一起吃飯的時候也露出過的滿足的微笑。

 

  「那很好啊,為了彌補這禮拜休息的份,你就加倍練習吧。」

  他也咬著吸管,漫不經心地說。

 

  啊——學長是鬼!魔鬼!列夫皺起了臉像是抗議著,他輕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一起在家餐寫了作業,盯著列夫唸書和盯他練球是差不多的事,夜久邊想著邊掃過列夫用歪斜的字跡寫完的習作。

  說起來自己為這個傢伙操心到這種地步也是始料未及的事,然而真的到了這個時候反而又覺得再自然了不過。

 

  列夫咬著自動筆的尾端,邊和數學習題搏鬥。

 

  夜久有時候覺得自己比列夫還要更明白某一部份的他。只要列夫寶石般綠色的雙眼開始猶疑閃爍,或者修長的十指絞扭在一起,平時伶俐的回話突然變得支支吾吾,他就可以看出這個孩子對他隱瞞了一些事情。在咄咄逼問之下列夫通常很快會把一切通盤托出,以心虛的表情和他坦誠其實他在上課時又睡著了被老師留下來約談沒辦法去練球諸如此類其實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些小小心思,還有一些說不出口的話。

  他知道列夫還是瞞著他幾件事,不是那麼輕如羽毛一般,說出口可能會改變一些現況。

 

  那種事情夜久不是不明白,於是他一直在等。

 

  再等一等。

  幾個月後,等他畢業之後,一切又會變得不太一樣了。

 

 

  「列夫、」

  「是!」

  小孩很快地抬起臉來,眨著眼睛的樣子總讓人不忍責罵。

 

  「你這裡錯得太誇張了吧。」

  他皺著眉頭用筆尖點了點攤在列夫面前的習題簿子。

 

  列夫有些驚訝地低下頭檢查,發現錯誤時慌張地在筆袋裡找著擦子,卻怎麼也找不到。

  他又嘆了口氣,從自己的筆盒裡拿出一塊給他。

  「不要冒冒失失的。」

  是!小孩又很快地回答。

 

  黃昏到了夜晚時間就奔走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不得不回家的時候。

  他送列夫到車站,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路上列夫說著些傻話,他有時默不作聲,有時則也笑了出來。

 

  分別的時候列夫露出了戀戀不捨的表情,被他踹了一下脛骨。

 

 

  「明天見。」他說,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前髮像是銀色的瀑布順了下來,他收回了手,他才站直回去。

 

  街燈下祖母綠的眼睛像極了貓科動物。

 

  他轉身離開,如果走了幾步後回頭的話那個孩子大概還站在原地吧,所以不能那麼快回過頭去。他就那樣走著,將低下的臉埋進領口,走過了一個一個街燈底下,途經的車燈明滅著。

  到了路口才稍微頓下了腳步。

  可是還是不行。

 

  夜久很討厭無法確切地掌握一切的感覺,可是當事情碰上列夫的時候,往往會朝著他意料之外的方向而去。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要把這些惱人的感覺通通歸零。

 

  如果可以的話。

 

 

  但即使再來一次,他想他還是會在這個莽撞的傢伙入社的時候接過帶他練習街球的責任,把他記掛在心底,像是自己生活的一部份,去擔心他的成績和出席、上課有沒有打瞌睡,還有盯著他做完每天的一百個低手對空和一百個傳接球。

  他已經是他生活中的一部份了,想起他就像想起自己的事情。

  夜久很明白這種心情代表什麼。

  所以他選擇了沉默以對。

 

  只要列夫沒有打破這種關係,他就不會說,他會等。

  耐心地等。

 

  直到結束為止。

 

bottom of page